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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春的周末总带着些微醺的倦意,我沿着城郊的田埂信步而行,青竹林在身后织成墨绿的屏风,新竹拔节的脆响时断时续,惊起几只蛰伏的竹蛉。
转过那道弯角的刹那,溪水忽然横陈眼前——与其说是遇见,不如说是被一脉清泠的光韵轻轻接住。
石砌的小桥不过丈许,却像从水湄生出的玉簪,苔痕斑驳的栏杆上,几簇肾蕨正顶着螺旋状的新叶,仿佛天地初开时遗落的翡翠耳坠,在湿润的风里颤巍巍地摇晃。
指尖触到桥栏的凉意时,忽然想起《东京梦华录》里写过的"
州桥夜市"
,那些雕梁画栋的石桥上曾流转过多少灯影笙歌,而眼前这座无名小桥,却像被时光轻轻擦拭过的旧玉,每道石缝里都渗着青苔的呼吸。
桥下溪水不过齐膝深,却因着两岸竹影的映衬,泛着碧玉般的光泽,细石在水流中闪烁如碎银,偶尔有二三尾麦穗鱼逆着水纹摆尾,搅碎满溪云影。
恍惚间,桥身竟似从水面生长出的横枝,涟漪是它抖落的花瓣,而那些被水流推送的浮萍,倒像是春天随手撒下的星子。
这般清寂的意象,忽然牵出记忆里的《天净沙·秋思》。
马致远笔下的"
小桥流水人家"
原是秋光里的暖调,此刻却在春溪上幻化成另一种模样。
试想那位骑在瘦马上的旅人,若曾在这样的桥边停驻,看石缝里钻出的迎春正垂落金线般的花穗,听燕子在桥洞下呢喃着筑巢,或许他的行囊里会少些萧瑟,多几分沾着春泥的温柔。
眼前的迎春藤蔓确实像被匠人细细编过的帘栊,鹅黄色的花瓣映着水光,连掠过的燕影都染了层薄金,它们的尾羽剪开阳光时,水面便溅起细碎的鳞光,恍若谁把整匹蜀锦裁碎了抛入溪中。
暗香是在不经意间漫上来的。
桥头斜出的野梅早已褪去了盛花期的热烈,却仍有几星残瓣悬在枝头,薄如蝉翼的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青,像是被春风吻过时留下的印记。
这让我想起放翁笔下"
驿外断桥边"
的孤梅,同样是生在无人问津的角落,同样在料峭春寒里坚守着自己的花期。
此刻的野梅却并非全然孤寂,桥栏上的蕨芽正朝着它的方向舒展,石缝里的蒲公英举着绒球般的小伞,仿佛整个春天都在以它为中心,慢慢晕染开来。
俯身细看,花瓣上还凝着细小的水珠,不知是昨夜的露水,还是梅花自己的清泪。
桥的豁口处,青苔正在砖缝间织就新的版图。
这些匍匐在地面的绿色生命,用近乎虔诚的姿态攀爬着每道裂隙,深绿与浅绿的交织,像是时光留下的密码。
忽然想起《苔》诗里的"
白日不到处,青春恰自来"
,眼前的青苔何尝不是如此?它们没有花朵的娇艳,却用细密的绒毛接住每一缕微弱的阳光,在砖缝间绣出不规则的云纹,甚至在某块松动的石板下,竟能看见它们用柔软的茎蔓撑起了小小的绿意王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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